在一塊真正健康的土地上，沒有人是主角。就算種的是頂級葡萄，釀的是國際名酒，也不應該假設這塊地僅屬於人類。這個觀念，正被全球越來越多酒莊的永續實驗證明。

過去我們談永續，大多聚焦在人類對自然的影響：少噴藥、少用水、減碳排、使用太陽能。但更值得注意的是，一場更根本的生態革命，正在葡萄園的地面與藤蔓之間悄悄展開。主角不是科學儀器或大數據平台，而是被過去農業驅離的生物們：羊、雞、鴨、貓頭鷹、甚至狐狸與野兔。

這些動物不是來玩樂的，它們正在幫忙除草、踩土、捕鼠、控蟲、施肥，是永續農業裡最謙卑但高效的「合作者」。

當一隻鴨子，能勝過一瓶殺蟲劑

位於南非史特蘭布希（Stellenbosch）葡萄酒產區的 Vergenoegd Löw 酒莊，是這場生物共生策略的最佳代言人之一。他們每天清晨固定讓超過 1,000 隻跑鴨（Indian Runner Ducks）穿越葡萄園，負責巡邏與覓食。牠們最愛吃的，是蝸牛和螺類這類常見害蟲。

這些跑鴨經過專人訓練，沿固定路徑行進，吃掉藏在土壤與葉面下的害蟲，留下自然糞便為土地施肥。這個做法早在 1996 年便開始導入，至今已成該酒莊品牌文化的一部分，甚至吸引旅客專程前來觀賞鴨子出勤行列。

Vergenoegd Löw 同時在園區內設置人工濕地與野鳥棲地，以吸引更多傳粉昆蟲與猛禽築巢，建立一整套小型生態網絡。這種將生物「導入系統」的思維，正是永續農業中再生農法（regenerative farming）的核心。

羊比除草機更懂土地

同樣的精神，也在紐西蘭廣泛應用。紐西蘭酒業協會（New Zealand Winegrowers）長年推動「可持續葡萄園管理認證（SWNZ）」，其中便鼓勵酒莊導入羊群放牧作為草地管理的一環。

紐西蘭中奧塔哥（Central Otago）的知名酒莊 Felton Road 就是指標案例之一。他們每年冬季讓小型羊群進入葡萄園，不僅負責除草，還能幫忙鬆土與提供天然肥分。羊群的踩踏對土壤微結構有正面影響，也減少了機械作業的碳足跡與油料消耗。Felton Road 的釀酒師 Blair Walter 曾表示：「一頭羊的效率，遠勝一部割草機。」

更重要的是，羊隻進入葡萄園代表園區不含毒性除草劑與農藥，否則牠們無法生存。這是一種無聲卻具體的環境承諾。

小型動物，也能成為守護者

在美國加州，Fetzer Vineyards 被譽為北美最早導入「生態葡萄園管理」的酒莊之一。自1980年代起，他們便開始在園內架設貓頭鷹箱（owl boxes），讓倉鴞與草鴞等猛禽自然築巢，藉由牠們的覓食行為控制田鼠與地鼠數量，取代傳統毒餌或化學藥劑。

這種做法至今已成為加州多家有機與再生酒莊的標配設施。Napa、Sonoma、Paso Robles 等地的農業合作社甚至設計出一套「猛禽友善葡萄園認證」計畫，鼓勵酒農透過設置貓頭鷹箱與保留林帶，強化自然掠食鏈條，減少化學農藥依賴。

與此類似，西班牙納瓦拉（Navarra）的 Artazu 酒莊則在園區設置野兔通道與狐狸棲地，用生物多樣性管理來控制田間老鼠與大型害蟲族群，並吸引當地大學合作進行生態調查。

雞群的貢獻，藏在每一撮土壤裡

許多歐洲酒莊，也選擇引進放養雞群來控制蟲害與翻鬆土壤。例如義大利西西里島的自然派代表 COS 酒莊，便長年讓雞群自由在園區內穿梭。牠們不但以蛾類與葉蚤為食，同時能挖掘地面表層、增加通氣與微生物活性，幫助土壤維持呼吸性與水分平衡。

這種多功能的生物角色，是傳統單一作物農法無法複製的自然工序。COS 的釀酒師 Giusto Occhipinti 曾說：「當土地夠健康，動物自然會來——牠們不是被引入的，而是被邀請回來的。」

生物多樣性的價值，不只在田間

這些動物不僅在實務上減少化學使用，更對品牌價值與消費者信任產生實質影響。根據英國 Wine Intelligence 2023 年報告指出，全球 71% 的 35 歲以下飲用者認為永續農法是他們選酒時的重要考量因素之一，其中「自然共生」與「動物友善」等字眼，能有效提升品牌信任度與好感度。

這讓酒莊從單純農產基地，變成兼具教育功能、生態展示與旅遊亮點的綜合空間。例如南非的 Vergenoegd Löw 便開放「鴨子巡邏觀察團」，讓遊客實地了解生物控管的機制；紐西蘭某些酒莊甚至提供「與羊共飲」導覽體驗，推廣自然農法理念。

這些看似附加的操作，其實已成為下一代酒莊與品牌競爭力的核心部分。

當「動物」成為風土的一部分

我們慣於把風土（terroir）理解為氣候、土壤與地理條件的綜合體。但若仔細觀察，不難發現，真正的風土，從來不是靜態的物理構成，而是生命的共生網絡。

羊踩過的土，雞翻過的地、鴨子吃過的蟲、貓頭鷹掃過的天空，都在塑造葡萄的生長節奏與微氣候。這些動物的存在，不只是象徵自然農法的「可愛標誌」，而是整個永續生態系的重要一環。他們的工作看不見，卻影響深遠。他們不是配角，而是讓一瓶葡萄酒「更接近土地」的核心技術。

當我們談永續，不該只看到能源轉型或碳足跡。對葡萄酒這門古老又嬌貴的產業來說，永續也可以是一隻羊、一隻鴨、一隻貓頭鷹，他們不是周邊角色，而是重新定義農業邊界的參與者。

下次當你喝下一瓶來自自然農法、有機或再生酒莊的酒，應該更心存感謝那些默默踩過田間的羊群、巡邏過樹梢的猛禽、吃掉了數千隻蝸牛的鴨子。你喝下的不只是風味，更是這片土地與所有生命共生之後，彼此信任與合作的結晶。